四平庄外,两个人还坐在那里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
“就是在那么一个雨天,我辞别了师傅,下山去寻找‘六大炉’了。”
闻怜道默默听着,等了一会,发现铁师只顾着灌酒,问道:
“呃.....讲完了?”
“是啊,讲完了。”
“六大炉呢?”
铁师把手一摊,说:
“这不是还在找的路上嘛。”
闻怜道听了忍不住吐槽道:
“你这‘很长很长’的故事,总共就讲了不到五分钟啊.....而且怎么回事,最后居然说这是你的经历?”
“哎呀,毕竟你看,咱们两个也不是多么熟悉,后面的内容肯定是要根据好感度解锁嘛。”
“拜托你别笑眯眯地说好感度这个词,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。”
闻怜道波澜不惊的脸上,难得露骨地表现出嫌恶,面对嬉皮笑脸的铁师,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:
“反正很闲,我倒也没什么损失就是了......不过,你居然是个铁匠啊,真是人如其名。”
“注意,不是铁匠,是锻造师。”
“有区别吗.....说说吧,你一个锻造师怎么跑厂里来了,你的六大炉之梦呢?”
“哎.....追寻梦想也得先填饱肚子啊,你想想,这里的人,看起来像是需要锻造什么的样子吗——话又说回来,流水线这东西应该算是我的敌人,我现在却在这里干活,真是说不清的因果。”
机械啊机械,他说着有些无奈地摇头。
“既然这里用不上你的手艺,换个地方不就好了。”
“要是有那么简单倒好了......”
喀拉喀拉
正说着话,身后,四平庄木制的拉门被一点点打开了。
至于为什么是一点点,那是因为最开始拉门只是不经意被拉开一道两指宽的小缝,一只水亮的大眼睛在里面偷偷朝外面扑闪了两下,观察了一会,才又拉开了一些,露出了那只眼睛的本尊来。
虽然装作没发现,其实铁师和闻怜道都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。所以当拉门打开,一个女孩子从里面出现的时候,两个人都不怎么意外......其实还是有一点的。
因为那明显是个小女孩,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多岁的样子——她个子小小的,套着一件比身体肥大许多的白色毛衣,袖子长长的,在手上挽了好几下,看上去像是一个软塌塌的小喇叭。她的脸蛋很白,透着点点红润,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水嫩。眼睛也是,像是一池灵动的水,随着长长的睫毛轻扫,几乎能看见里面有光亮在微微波动。
“咕呜呜......”
她用两只手拉门,发出有些吃力的声音,注意到门外两个大人看着她,她立马低下头,脸蛋更红了。
“那个,你,你们好。”
她犹犹豫豫着,不好意思地开口,声音听起来糯糯的,没放开的样子。
明明刚吃过面,闻怜道脑海里却浮现出麻薯团子之类的画面来。
“呃.....你好。”
铁师站在那里,有些尴尬地举了下手里的酒瓶,打了声招呼。
闻怜道则是点了下头,问道:
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在酒馆里,是一个人吗,还是爸爸妈妈带你来的?”
那女孩听了,急忙摆了摆双手,一边摇着小脑袋一边说道:
“不是的,鳞儿不是客人,我住在这里的。”
啊,是店里相关人员的孩子吗,这个年纪,总不可能是童工吧......不,在衍居这里,也不好说。
更不用说这女孩虽然年纪不大,却生得清澈动人,像是个点了胭脂红的雪娃娃一样。
不过,无论如何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——闻怜道脑子里转了一圈,最后还是无所谓地开口道:
“这样啊,你有什么事吗?”
“嗯,大叔和大哥哥在这里坐很久了,是夫人的客人吗?”
夫人,是指四平庄的老板娘吧,闻怜道想了下说:
“之前有受她招待,不过现在只是在这里避雨而已,这位的话......”
“大叔我也是来避雨的。”
铁师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啤酒,自称鳞儿的女孩大眼睛来回看来看去,突然视线停在两人中间,一下子瞪大圆溜溜的眼睛,惊讶地说:
“啊,外面居然在下这么大的雨啊,鳞儿都不知道!”
她红嘟嘟的小嘴尽力张的大大的,话语里带着些许喜悦,她接着反应过来,连忙用手捂住嘴,兴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,支支吾吾地小声问道:
“你们,没带伞吗?”
见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,她想了一会,点了点头道:
“那......还请稍等。”
咯啦啦啦。
话音未落,她便退后一步,弯着腰把门拉上了。
这?
被留下来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,闻怜道先开口说:
“她说稍等.....你预定什么东西了吗?”
“怎么可能。”
“那稍等什么?”
铁师耸了耸肩,表示自己也不清楚。
闻怜道没在意,喝了口酒说:
“雨好像越下越大了。”
路面上的雨水渐渐积了起来,像一条在翻涌着生长的河流。
铁师低头看了看,话里带上了些不安:
“不妙啊,这雨要是一直下下去,怕是要出事咯。”
“不是说这里的城市规划——排水系统什么的都是咱们厂包揽的吗?”
铁师听了撇撇嘴,不屑道:
“呵,你不会相信千山制造的工程质量吧,忘了咱们为什么提前下班了?”
铁师坐下来,摇头晃脑着说:
“退一万步说,下这么大雨,说明老天爷自有他的用意,我等凡人啊~能避则避吧。”
“这就是‘锻造师’的智慧吗。”
“是‘大叔’的智慧啦,反正我明天是不打算出门了......我劝你最好也乖乖窝在家里吧。”
“我这个月,还有42个工时......”
闻怜道毫无感情地说着,只是眼里微妙地失去了高光。
“呃,那,那你加油,人定胜天嘛,哈哈......”
“胜不过钱就是了。”
闻怜道淡淡说着,话语里却透露出浓浓的怨念。
喀啦啦啦啦
又是熟悉的声音,门被拉开,女孩出现在门口。
哎......换衣服了?闻怜道在心里暗自纳闷。
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不知怎地脱掉了那件白色毛衣,换了一身衣服。
“女仆装!”
铁师夸张地发出声音,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
白色的围裙点缀着简单却做工精美的荷叶边,两条白白嫩嫩的腿从下面伸出来,膝头染着点点可爱的淡粉色。
留着娃娃头的女孩皱起小小的眉头,大眼睛瞪着铁师,没好气地质问道:
“女仆装怎么了,大晚上别一惊一乍的。”
“啊.....是,抱歉。”
“不要这么简单的就跟年下女生道歉啊,大叔你作为社会人的尊严呢!”
“啊,我,呃。”
“什么嗯嗯啊啊的,这里你应该果断地否定吧,拿出点成年人的样子呀!”
“您教训的是......”
女孩凶着脸发动正论攻击,原本吊儿郎当的铁师被她教育得哑口无言,场面凄惨得旁观的闻怜道都快要看不下去了。
“真是的......喂,你不是有话要说吗?”
幸好她没继续说下去,而是转头对着左边说到。
闻怜道有些奇怪地顺她目光看去——
“咕呜呜呜......你,你不要凶客人啊,安娜。”
拉门被磕磕绊绊地拉开,穿着白色毛衣自称鳞儿的女孩出现在“安娜”的身边,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听她埋怨,撇撇嘴不服气道:
“哼,他们又不是客人。”
“那也不行,人家在店门口,就要当作客人来招待。”
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,穿着不同的衣服斗嘴,闻怜道恍然大悟道:
“怪不得感觉说话语气不太一样,原来是双胞胎吗?”
名叫安娜的女孩听了,眉毛一跳,犀利的目光指向他:
“是不是管你什么事。”
“真是,你太失礼了啦!”
“好啦好啦,我不说话就是了——真是的,怕你被坏人骗跟你过来,你还不领情。”
“我才不会被骗。”
“好好好,那你去吧。”
鳞儿气鼓鼓地撅起嘴,安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,双手抱在胸前向后退了一步。
鳞儿瞪了安娜一眼,抬起腿跨过门,几步走到闻怜道面前。
她抬起头,发现闻怜道看着自己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看起来有点拘谨的样子。
“那,那个。”
“我不是坏人哦,那个大叔嘛.....就不太好说了。”
闻怜道觉得有趣,跟小姑娘开了个玩笑,铁师听了连忙在一边替自己声辩:
“喂喂,乱说啥呢......鳞儿妹妹,大叔我也不是坏人哦。”
他说完还冲着女孩露出了“充满善意”的微笑——虽然看起来更像是怪大叔就是了。
听他们俩打趣,女孩脸上又飘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红云,她点了点头,怯声怯气地说:
“嗯嗯,我知道的.....给,这个。”
她说着,双手向前一递——闻怜道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抓着两把橘色的雨伞。
“哎,这伞,给我们的吗?”
她点了点头,眨了眨眼睛说:
“现在天开始转冷了,要是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,这个拿去用吧。”
原来她之前说的稍等,是说拿伞的事吗......
“谢谢,明天我会送回来的。”
闻怜道也不客气,干脆地收下了,女孩很开心地笑着说:
“不用客气,像这样的雨具我有很多的,而且,”
她低头看着伞,腼腆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温柔:
“这两个孩子能够派上用场,我也很开心。”
真是个好孩子,闻怜道心里想着,铁师冷不丁地拍了下他的肩膀。
“怎么了?”
“难得啊,我头一回见你笑哎,这不是挺帅的嘛。”
“......”
“啊,又变丧气脸了。”
“毕竟看到了三十多岁还在厂里上班的红发视觉系大叔,很难不丧气啊。”
“喂,你原来这么毒舌的吗!”
看着两个大人互相打趣,鳞儿捂着嘴呵呵笑了:
“叔叔和大哥哥的关系真好啊。”
闻怜道听了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:
“并没有很好,只是认识而已。”
“虽然是事实吧,但听你说出口还挺受伤的。”
铁师捂着心口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,鳞儿看了笑得更开心了。
站在一旁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娜突然瞪大眼睛,几个踏步靠到铁师面前。
“干嘛啊你这丫头,突然蹦出来吓人一跳?”
“嗯......”
她紧紧盯着铁师的脸,渐渐皱起眉头,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,“啊”地张大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:
“你是那个一直来赊酒喝的臭流浪汉!”
她指着铁师大声说到,三个人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铁师脸上,他一脸尴尬地说:
“呃,不是,小妹妹你别乱说啊,我可不是流浪汉我有工作的。”
“赊账的事倒没否认呢。”
闻怜道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“不愧是你的”目光,鳞儿则拽了拽安娜女仆裙的裙角说:
“安娜,你这样会给人家造成困扰的啦。”
“可我说的是真的啊,我在前面帮忙的时候有看到过几次——就是这个红头发的!”
她说着哼了一声,双手一抱瞪着铁师接着说:
“天太黑了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,看是红头发想着不会吧才多看了两眼,没想到还真是你啊,干嘛,又想来蹭酒耍赖吗?”
没等铁师说话,她后退一步,双手张开,小小的胸膛微微鼓起一点不显眼的弧度:
“哼,今天既然被我逮到了,你别想踏进去一步。”
“呃,其实......我今天带酒了。”
铁师抓了抓脸,举了下手里的酒罐示意。
安娜明显并不满意这样的答复,一脸狐疑地将目光转向闻怜道说:
“估计也是蹭别人的吧——喂,丧气脸,这是你买的酒吧?”
丧气脸......是不是因为被认为是一伙的,所以对我的评价也降低了啊。
话说你都听见丧气脸了,那应该也听到后面,我说只是认识而已这句话了吧。
闻怜道心里有些微妙,虽然对牵扯进去有些抵触,但毕竟喝了人家的酒,姑且还是实话实说:
“让你失望了,这酒是‘红发流浪汉’买的,还有我不叫丧气脸。”
“嗨~~有钱请人家喝酒,没钱还账是吧。”
她不依不饶地说着,一边毫不收敛地对铁师投放着鄙夷的目光。
“这个事怎么说呢,哎呀,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原因,你们小孩子不懂的啦.....”
“那你说啊,不说我怎么懂呢?还是说你一个大人,连怎么说话让‘小孩子’听明白都不会啊?”
那边一大一小两个人,一个耍花腔一个唱白脸针锋相对起来——虽然主要是安娜出招铁师躲闪就是了。
鳞儿见状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,闻怜道见她样子实在可爱,忍不住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。
也许我以后该常来这家店呢,就像铁师说的那样,平时表情太紧绷了也说不定。
“鳞儿觉得,笑不笑什么的不用勉强哦,大哥哥不笑的时候酷酷的,也很.....那个,帅的。”
鳞儿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,微笑着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到,说到最后脸上微微一红。
闻怜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看着她涨红了脸,像是个熟透了的小番茄,这才反应过来,缩回手感到抱歉地说道:
“抱歉啊,一不小心就.....”
“啊啊,没关系的,倒不如说鳞儿很舒服......啊!在说什么啊我!”
鳞儿“呜哇哇”地手忙脚乱,嘴里嘟囔着“又搞砸了”微微有些失落的样子。闻怜道见状,想了想说道:
“那,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可以再让我摸一摸你的头吗?”
这话算不算out呢,嗯,百分之百out了吧——心里这么想着,但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,他只能祈祷一旁拌嘴的两人没听到,脸上努力撑起自认为和善亲人的笑容。
只是他确实不精于此道,有意而为之的笑脸三成虚伪七成诡异。
鳞儿听了“啪”地睁大了眼,轻轻抿嘴,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。
下一秒她又紧紧地将眼睛闭上,用两只小手啪啪顺了顺头发,鞠躬似的向着闻怜道弯下腰低下头,怯生生地——语调却莫名升高道:
“如,如果不嫌弃的话——请,请用!”
搞得闻怜道也莫名紧张起来,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——
不对,我为什么要紧张啊,咳咳,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,慢慢抬起手:
“那我不客气了。”
“呜,嗯。”
依然闭着眼的鳞儿身体轻轻抖了一下,一边答应着一边点了点头。
原本夏末微寒的雨夜里,空气中莫名增添了潮热的味道,指尖有种奇怪的湿粘感受。
闻怜道吞了口口水,喉头轻微滚动。
手渐渐靠近,放在那漆黑如夜,看起来蓬松又顺滑的头发上......
“啊啊啊,趁人家不注意要对鳞鳞做什么啊,你这变态!”
啪,安娜突然出现,挥手将他的手打开。
她狠狠地瞪着闻怜道,双脚岔开挡在鳞儿身前,看上去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。
看样子她打算用娇小的身体把鳞儿藏在身后,只是两个女孩子身高之类的几乎一模一样,根本藏不住就是了。
闻怜道觉得有趣,眨了眨眼说道:
“没什么,只是摸摸头而已,而且啊,我姑且也是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了。”
“你撒谎,鳞鳞怎么可能叫陌生人摸、摸头啊!”
安娜说完连忙回头向鳞儿确认:
“他说的是假的吧,你没同意吧?”
“呜,可、可是,他是客人啊.....”
鳞儿一脸无辜地说,安娜听了则是露出“我真是服了你的”表情,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:
“就算是客人,也有可以做的和不可以做的,夫人不是都教过我们好多遍了吗。”
鳞儿听了有些懵懂地反问:
“哎~摸摸头是属于不可以做的吗?”
“只要是身体接触就不行——绝对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大ng!”
“哦.....”
看着鳞儿委委屈屈地低下头,闻怜道还嫌不够麻烦地插了句嘴:
“真是严格呢。”
“轮不到你个恋tong狂来说就是了!”
结果不出所料地遭受到了来自安娜的无情炮击,她乌黑的眉毛几乎倒竖起来,闻怜道这才注意到在她右眼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。
“干嘛盯着我看,真恶心。”
安娜露骨地露出嫌恶的眼神,抓住鳞儿的手,身子向后退了退。
“没有,只是在想你作为‘护花使者’,反应稍微有点慢啊。”
闻怜道也没在意,一手托腮喝了口酒,慢悠悠问道。
安娜则是“啊啊”地翻了个白眼,用深感麻烦的语气抱怨道:
“呵,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臭虫喜欢抱团行动,一个个处理过来很浪费时间啊。”
啊,差点忘了——闻怜道这才想起刚才和安娜纠缠的铁师,转头一看,却发现他正坐在长凳的不远处,两腿大开,身子像折叠起来似的弯了下去,头几乎沉到大腿根里了,一动不动的,完全一副被击沉在了风雨里的样子。
现在谁是丧气鬼了?
闻怜道稍微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,嘴里酒的味道仿佛都更加清爽了。
“而且,”闻怜道闻声看向安娜,她脸上别别扭扭地嘀咕道:“本以为你看上去还挺斯文的,就有些松懈了。”
“谢谢夸奖?”
“在说你是‘衣·冠·禽·兽’啦。”
安娜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样子,闻怜道则是蹬鼻子上脸道:
“其实被美少女这么骂,对有些人来说,真的算是夸奖来着。”
“快别说了,恶心。”
安娜说着呸呸地吐了吐舌头。
闻怜道看着她心想:从某种角度上看的话,这孩子也算是非常坦率的了。
鳞儿在她背后,又悄悄扯了扯她的裙子,安娜无奈地回头,看着她说:
“干嘛啊,别扯啦,裙子都快让你扯掉了。”
鳞儿小脸一红,手——主要是肥大的衣袖挡在嘴边,俯身把嘴贴在安娜耳边,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。
“好啦好啦,随便你呗。”
安娜听完抱起手身子一扭,鳞儿从她身后走出来,来到闻怜道面前,吸了口气问道:
“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?”
“丧气鬼。”
“呜哎!”
她的表情,像是被突然爆炸的气球吓了一跳似的,闻怜道怕这单纯的孩子真信了,连忙说:
“玩笑啦玩笑,我叫闻怜道——新闻的闻,可怜的怜,道路的道。”
鳞儿这才轻轻呼了口气,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。
“那你的名字叫什么呢?”
“鳞儿就叫鳞儿哦——那个,鳞是鱼鳞的鳞,儿呢是这个......”
她说着,伸出葱白幼嫩的手指,在空中虚划两下。
“那......”
闻怜道若有似无的将目光飘向她背后的安娜——
“无·可·奉·告!”
“果然啊......”
“哼。”
安娜说着斜了他一眼,哼了一声,看向鳞儿说:
“伞也给了名字也问了,你满意了吧.....走吧该回去了,再晚点夫人发现了要担心的。”
鳞儿听了,嗯嗯地点了点头,冲着闻怜道和铁师摆了摆手:
“那再见了,怜道哥哥,红头发的叔叔。”
她一步踏进门里,又回过头来,绽放笑颜:
“下次要再来玩啊。”
看着闻怜道点头,她笑得更开心了,安娜见状一脸无奈地推着她的后背,把她推进门里,紧跟着自己也迈步进去。
安娜拉着门关上——的前一刻,她停下手上的动作,蹙眉瞪着闻怜道和铁师,张开嘴无声地说:
别·再·来·了~
做着口型,还举起手晃了晃小拳头。
“哼。”
然后还不忘标志性地哼了一声,这才喀拉喀拉地把门拉上了。
留下闻怜道和铁师哭笑不得面面相觑:
“话说,凭什么你是闻道哥哥,而我却是‘红头发的叔叔’啊,差别对待啊这是。”
安娜消失后立刻振作过来的铁师凑过来,不满地向闻怜道抱怨。
闻怜道听了之后,装作想了一下的样子,打趣道:
“兴许是因为你在这里信用不足吧。”
“哎,拜托你别提这茬了,我也有苦衷的啊。”
“哼嗯~~”
闻怜道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,将罐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吼吼,豪快啊,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采。”
“别,容我敬谢不敏。”
“哎呀,别这么说嘛,来来来,还有酒呢,我兴致也来了,再给你讲讲年轻时的事。”
铁师说着拿起酒罐子就要打开,闻怜道摆了摆手拒绝道:
“承蒙好意了,既然有伞了,我也不再这里多耽搁了。”
他说着站起身,一边摆弄手里的伞一边说:
“毕竟这么晚了,我明早还要上工呢——而且像你之前说的,”
他走出去两步,打开伞,抬头看着雨滴从漆黑的天空中一一现身,接着说:
“这么大的雨,呆在外面久了准没好事。”
“嗯.....说的也是,那我也见好就收吧,不能浪费了人家小姑娘的一片好心。”
铁师将没喝完的酒收起来,空罐子也一一捡起来放进袋子里,站起来伸了个懒腰:
“哈啊~回去好好睡个觉,醒来又是美好一天。”
两个人打着伞步入雨中,铁师扭头问他:
“对了,我住在东区,你住在哪?”
“也是东区。”
“也是哈,毕竟咱们都不是有钱人——那说不定顺路啊,你走哪条路啊?”
闻怜道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路口:
“那个路口进去,走白风路。”
铁师听了,露出遗憾的表情,可惜道:
“啊,那咱俩正好相反,我住在热釜区,要走伊之子路来着。”
“那明天.....下次见。”
闻怜道摆摆手就要走,铁师叫住他问道:
“哎哎,别那么急嘛,你住哪里啊?”
“你问这个想干嘛?”
“喂,你不至于露出这么怀疑的眼神吧,好歹咱们也是同事啊,约个时间再聚一起喝酒嘛。”
“说是同事,只不过是凑巧‘锁’在相邻流水线上的关系吧。”
“呃,倒也是。”
见铁师说不出话来,闻怜道恨铁不成钢地说:
“你倒是硬气点啊,就因为这样,所以才会被那么小的女孩子瞧不起。”
“你,你不是也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吗?”
“我只是不和她计较而已啊......对了,问你个事。”
“什么啊?”
“先不管是真是假——你为什么要跟我讲你和六大炉的故事?”
“你果然还是不相信啊......”
铁师抓了抓暗红色的乱发,想了想,认真地说:
“是啊,为什么呢.....”
他念叨着,看向闻怜道:
“大概是因为,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吧?”
“哪里像?”
“不好说啊,非要说哪里像的话.....头发?”
他说着指了指额前,闻怜道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刘海正中间那一绺白发,他无语地说:
“那看来你这朋友,确实挺‘老’的了。”
铁师也不尴尬,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:
“哈哈,不管故事怎么样,酒还是挺不错的吧。”
闻怜道坦率地点了点头:
“那倒是,谢谢招待啦。”
“没事没事,下次你请我就好啦~”
原来在这里等着吗——闻怜道看着笑嘻嘻的铁师,面无表情的想到。
“泥风峡。”
闻怜道淡淡说到。
“嗯?”
“你不是问我家在哪吗——泥风峡你应该知道吧?”
铁师稍微回忆了下,竖起食指说:
“是那个吧,建在山上的,大的夸张的楼——那里居然还能住人吗?”
“对,就是那里,大的夸张也老的夸张,我就住在五楼,4592号房间。”
“明明是五楼却是4592?”
“谁知道呢.....总之,你要是想喝酒,就到那找我吧。”
就当还你这几瓶酒的人情,闻怜道想着,撑着伞转身走去:
“那么,再见了。”
“话说你成年了对吧,应该,能喝酒吧。”
铁师这才想起来似的,心虚地试探到。
“......”
只是闻怜道没回答他,默默地走进雨中,走向了那个大雨倾盆的路口。
长长的木制走廊上,没有灯光,黑暗中,只有一颗豆粒般小小的灯火忽明忽暗地摇动着。
“......”
“......”
从那唯一的光点处,传来细小的交谈声,随着火光越飘越近,身影和声音也越来越清晰。
“果然今天也要去吗?”
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开口问道,话语里带着淡淡的不满,她手里拿着烛台,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,微微发亮。
另一个人稍快一步走在前面,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,帽子盖住了头,听她说话便停住脚步,转过身来。
雨帽包裹下露出来一张和女仆装少女一样的脸,唯一的区别只是她的左眼眼角下长了一颗黑痣,和另一名少女正好对称。
她笑着,尽量低声说道:
“没办法啊,这是我的工作嘛。”
她说着抬起头看向走廊的窗外,水滴一刻不停地拍打在窗户上,沙沙作响。
“而且,难得下这么大的雨.....要抓住机会。”
“可是.....”
女仆装少女听了,脸上反而露出担忧的神情,穿着雨衣的女孩走过去握住她的手,安慰道:
“别担心啦.....往好处想,要是顺利的话,很长时间里都不用下去了啊。”
“至少让我陪——”
“安娜。”
女孩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,安娜没再继续说下去,她握了握女孩的手,往常总是温热的手,此时明显有些微凉。
“抱歉,鳞儿,我差点又说傻话了。”
她情绪有些低落地道歉,女孩则是又恢复了纯真的笑脸,温柔地说:
“没事啦,我最喜欢安娜这一点了,毕竟你是在为鳞儿着想啊......鳞儿知道的。”
安娜抬起头还想说什么,鳞儿却松开手,说道:
“好啦,再耽搁天都要亮了,该走了。”
“......嗯。”
“那烛台就拜托你掌好喽,尽量跟紧些,太暗了我怕摔倒。”
“嗯,尽管交给我吧。”
鳞儿开朗地说着,安娜也振作精神回应她。
于是鳞儿转过身迈出脚步,两个人像来时一样,一前一后继续向前走着。
走廊里很暗,又很静,这么说也许有些矛盾,因为耳边充斥着雨声。
只是除开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,再听不见其他声音,所以让人感觉比起平常格外的安静。
就像是被世界排除在外一样。
也没有走多久,在拐过几个拐角之后,两个人停了下来。
眼前是走廊的尽头,一面墙横在那里。
右手边有一道通向下方的楼梯,因为没有照明,看不清下面什么样子。
“好了,就到这里吧,再往前走的话.....”
鳞儿语调平静地说着,安娜在她身后无声地点了点头,拿着烛台向后退了一步。
鳞儿紧了紧雨帽的边沿,压了压衣襟,向着楼梯迈出了脚步。
安娜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,莫名想到了落日消失在地平线——她摇了摇头挥散脑中的想法,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催促着,她忍不住张口问道:
“鳞,鳞儿。”
......
“怎么了?”
过了一小会,黑暗里,从不远处传来回答,她不知怎地微微松了口气,却反应过来自己没什么要说的。
只是因为害怕才开口,虽然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。
“安娜?”
“啊,那,那个,”
她急忙想了想,从脑子里随便揪出个话题问道:
“对了,你为什么要给那两个人‘橙色’的伞啊?”
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,那两个人明明怎样都好,与其问这个,还不如问问明天甜点吃什么呢,可既然话已经出口,也没办法收回了。
“嗯.....呵呵。”
鳞儿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两声,回答道:
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,可能因为今天是周二吧。”
“是哦......”
为什么因为周二啊,完全搞不懂!
“还有事吗?”
“没、没事了.....要小心啊。”
虽然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让她满意,不过她本身也并不在乎答案是什么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。
“嗯,放心吧。”
黑暗中又响起脚步声,只是越来越小,越来越轻,渐渐消失不见了。
和往常一样,她们没有互道再见——因为彼此早就约定好了,而约定好的事,不应该轻易说出口。
在黑暗中摸索着,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。
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,小腿都有些酸痛。
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,也越来越寒冷。
啪嗒
终于,一步踩在了地面上,发出了清脆的水声。
幸好提前穿好了雨靴,虽然看不见,但是能感觉到,地面上已经积满了水,没过了脚脖。
她深深吸一口气,寒冷的水汽灌满了她的肺,微微发疼,却让她更加清醒。
她扶着湿滑的墙壁,一步一步慢慢走着,时而摸到苔藓,时而踩到积水的坑洞,她都一声不吭,默默维持身体的平衡。
什么也看不见,眼前只有层层的黑暗;什么也听不见,只有踩水的声音,和自己的呼吸声。
就这么走了很久,她突然有所感应似的,停下了脚步,抬起手向前摸去。
果然,她摸到了一块冰冷硬质的物体。
虽然看不见,但是她知道,就在自己的面前有一扇门。
而她眼下要做的,就是打开那扇门。
她站在门前,闭上眼,调整着呼吸,吸气、呼气,直到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。
没关系的,因为这是,我的工作。
——直到心里只剩下这句话,她一边在心里低语着,伸手抓住了门把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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